为您讲述“老胡”的故事

----骨二科李磊

夜深人静的时候，突然想起了老胡。也许，只有在这个无拘无束的时刻，才能不经意地想起他。年11月2日，才四十多岁的老胡匆匆地离开了这个世界，离开了我，和我们。老胡死于脑干出血。我知道这是他的宿命，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突然。

老胡，是我的病号，也是我工作以来诊治过的几百个病人中，普普通通的一个。之所以对他印象如此深刻，是因为每当他身体不好的时候，或者是有其它医疗方面的问题，都会想起我，而且我们的关系已经是绝对相互信任的医患关系。

老胡是一个血友病患者，确切地说，他是一个甲型（A）型血友病患者。初识老胡，大约是在2年前。当时他不小心摔了，大腿上皮下积血起了一个大血包，由于张力过高，慢慢的，部分皮肤出现了坏死的情况，最后烂了个大窟窿。血友病最怕出血不止。老胡以前腿受过外伤，导致大片皮肤坏死，最后去济南才治愈。

所谓久病成良医，因此他也是自家人知自家事，还告诉我不要有太多顾虑，甲型血友病出血不止没那么严重，让我大胆的治疗。住院诊治一段时间后，局部有点消肿了，我给他做了缝合，由于坏死面积实在太大，最终创口还是挣开了。好在老胡运气不错，里面的血肿机化成团，取出来没再出血，经换药慢慢长好了便出院了。

住院期间，我们慢慢熟络起来，我对老胡的生活多少了解一些。老胡是三庄人氏，前几年在家投资做塑料颗粒加工，结果赔了7、8万块钱，血本无归还欠了挺多钱。住院头几天还买了辆二手红三轮跑跑出租，结果后来皮肤出了问题才停工。他有个儿子，还没结婚。他说趁着年轻多攒点钱给儿子结婚用，在这里有套平房也留给儿子先用。不知道什么原因，老胡已经离婚了，所以住院期间只有从青岛匆匆赶回的儿子在这里陪床。看得出老胡把全部心思都倾注在儿子身上，父子俩的关系非常融洽。

老胡虽然农村出身，但在外打拼了好多年，即使负债颇多，穿着谈吐也非一般，并且让人感觉对未来总是充满希冀和乐观，对生活充满了渴望。换药时我半安慰半开玩笑的跟他说：“老胡，一看你就是当老板的命，好好干还能东山再起。”听我这么说，他大概也知道是在安慰他，但看起来还是很高兴，咧着嘴一直笑，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。

老胡是个实在人，住院期间我知道他经济困难，所以也挺照顾，他能看的出来。为了表达感谢之情，出院后老胡打了几次电话约我出去小酌。考虑到他开三轮风里来雨里去挺辛苦，我也工作繁忙自家人有自家事儿，况且接受之后于职业道德多少有些相悖，还是婉言拒绝了他的好意。

推脱了多次邀请，老胡可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。有一天下午在门诊上，他突然推门而入，给我放下了十多斤栗子，说自家产的不值钱让我尝尝鲜。我让他捎回去他死活不肯，正好有患者就诊，也没顾得上多聊几句，他就匆匆离开了。

虽然是小事儿，大行不顾细谨，收下无伤大雅，但我看得出他的感激和信任之情！最近医患关系因为杀医伤医总在风口浪尖，但在我看来，人心都是肉长的，经过适当的沟通与付出，病人感受到你跟他是同一战线并在为他而战斗，自会信任你，胡搅蛮缠的病人毕竟只是少数。

有一天中午在急诊值班，他捂着手鲜血淋漓地跑来。我一看原来是手掌划了道口子，有2公分长还挺深，就给他缝了几针。问他最近忙什么，他说早上4～5点钟起来搬猪肉挣个三五十块钱，中午打了一份别的工，下午有时间帮儿子照顾生意。我说老胡你得注意身体啊，儿子结婚后心事去了大半，就不用再这么拼命了。他说儿子结婚了我也不能当闲人，自己攒点比什么都强。

我开玩笑说你就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，看他面色黑里透红像是饮酒貌，还问他最近是不是喝酒挺多。我告诉他适当饮酒解解乏倒可以，喝酒过量血压波动容易脑血管破裂，他这病就怕脑出血，一旦出现病情很危及。也不知道他是不理解还是不当回事儿，笑笑并道谢就离开了。没想到我一语成谶，这竟是我跟老胡有说有笑的最后一面！

11月2日晚上，同学公子满月，我们老兄弟都去赴喜宴，进行到一半，突然接接到小胡来电：“哥，我爸脑出血，住你们监护室了”。我一听，知道不好，赶紧安慰说：“小胡，暂时临时观察，医院没有凝血因子制剂，实在不行就转院，我医院”。

专业学医的人都知道，脑干是基本的生命中枢，管理着呼吸和心跳，出血不止，脑室压力大了，心跳呼吸就可能没了。医院时，小胡两口子一脸悲戚地站在监护室门口。原来老胡晚饭喝了点酒，吃完晚饭突然就歪倒了，叫也叫不醒。

进去一看，老胡躺在病床上，已经做了气管插管。好好的一个人，前几天还生龙活虎，今天突然就成这样了。CT显示脑干周围全是血，虽然医学上有奇迹发生，但我知道奇迹一般是不会经常发生的，不禁也悲从中来。

老胡安静的躺着，脸色有点发绀，瞳孔对光反射迟钝，估计预后不好。我握着老胡仍带体温的手说：“老胡啊，几天不见你咋就成这样了？还没跟你喝酒呢，你不能就这么走了，一定要坚持住。告诉你少喝点酒你不听劝，现在这样可怎么办啊……”“如果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就坚持住，奇迹会发生的，你这还没抱孙子呢，你舍得就这样走吗？”可惜老胡一点反应没有，只有气管插管里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回应着。

农村的风俗人凉了不能穿衣，在家里才是善终，最后家属还是提前让老胡回了家。第二天小胡发短信说他爸已经走了。收到老胡去世讯息的那一刻我有些失落，毕竟生命奇迹没有出现。虽然从另一个角度看，他往生极乐未尝不是一种解脱，然而老胡再不会突然走进诊室跟我热情地打招呼，我永远也不会看到他亲切地笑容，听到他爽朗的笑声。这一切将使我永生怀念。

老胡这一生不容易，从出生生命就处在危险之中，后来也因为这先天的疾患没少受过罪，为生计辛苦奔波努力奋斗，唯有他的通达乐观还能为他的生命增添些许亮色。我所能做到的却不是彻底治愈，仅仅是力所能及的安慰和帮助，虽然无愧于心但也实在汗颜，而我的付出他能理解也值得欣慰。“

太阳东升西落，日复一日，每天都有无数的生命无声无息地消逝，又有许多新生命呱呱坠地。老胡只是人类漫漫历史长河里的一朵微小浪花，转瞬即逝，微微的波浪平复后很快就被人忘记。尘归尘，土归土，其实我这样的小人物何尝不是这样？曾经相交，我既无力回天，何妨作文以记之，纪念与他这么短暂的一场相遇，百年之后，也可无愧于我们曾经的信任和往来。

（医院）